对话错换人生28年河南生母我也有病但不期望孩子觉得是负担

杜萍说：“原来我一直担心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对他是一种拖累，等到我们老了把姐姐交给他，会给他压力。他的堂兄弟离我们都远，我们家的人也不多，所以之前非常担心我们老了以后他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作为母亲都担心这担心那的，现在觉得有人来接力，让爱能继续下去，也是件好事。”

杜萍（化名）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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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江西九江庐山，郭先生挂上连心锁，上面有一家三口的名字，祈祷健康平安，永不分离。

他的爱人杜萍说，“半个月前，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九江睡上一觉，而且又是躺在亲儿子家里，像做梦一样。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抱着儿子的时候，才感觉到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他们有这经历，皆因一场“意外”。

今年2月，儿子姚海被诊断为肝癌晚期，江西母亲许乐准备割肝救他，结果发现其并非亲生。错误源于28年前，杜萍、许乐在河南开封一家医院生产，“护士抱错”婴儿。

轻松筹工作人员表示，已积极协助家属筹款，为孩子看病。

潇湘晨报记者田玥 实习生 李博超 谭思慧 黄紫薇

对话当事人

【1】躺在儿子家像做梦一样

潇湘晨报：医生知道你从河南出发到江西吗？

杜萍：其实我们本来计划在“五一”后前往江西，但是我又迫切地想见到儿子，去医院做了初步检查结果还比较好，医生才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出行计划。

潇湘晨报：为什么决定开车从河南去到江西？

杜萍：因为我们人比较多开车比较方便，我、我爱人、儿子、孙子还有别的亲戚，大家都想见到姚海。

潇湘晨报：来到江西后住在哪儿？

杜萍：到江西以后，根据当地防疫部门的安排，当天晚上我们两家人都是住在宾馆。第二天就过来儿子家里了，住在儿子这儿。

潇湘晨报：到儿子家是什么感受？

杜萍：儿子跟我说到家里来看看，我和爱人住了一晚上，就觉得像做梦一样。在半个月前，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九江睡上一觉，能跑到这边来，而且又是躺在自己亲儿子家里，感觉好奇妙，像做梦一样。

潇湘晨报：见到孙子了吗？

杜萍：他才两岁多一点，不肯喊人，后来叫了奶奶，听到心里很开心。小孩子不懂，还是得慢慢接受。

潇湘晨报：来到江西以后儿子有带你们出去走走吗？

杜萍：有，我们大家一起去了庐山为儿子祈福。我和我老公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儿子平安健康。

本来我不想让儿子去的，因为他身体虚弱，想让他好好休息。但是他说我们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带着我们大家一起去。拜佛需要弯腰，天气又热，我怕对他肝脏不太好，我看着非常的心疼，我说你坐着歇歇。我心里都明白他是想尽一份孝心。

【2】多了一份父母的关爱

潇湘晨报：见到姚海前是什么心情？

杜萍：急切、期待、也有一点担忧。来之前每天都在看儿子的照片，非常想见儿子，可是又害怕见到后控制不住情绪，我想着要给他做个表率，一定要坚强起来，一路上都挺忐忑的。

潇湘晨报：看照片的时候感觉像吗？

杜萍：觉得有点像。看着照片里他的脸，这张脸从来就没在我脑海里面出现过，所以会感觉有一点陌生，但骨子里又知道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百感交集。

潇湘晨报：第一次与姚海相见有什么感受？

杜萍：我来之前就想好，要起个带头作用，但一见到儿子就泣不成声了，就觉得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抱着儿子的时候，才感觉到一切好像都是真的。他知道我刚做了手术，就一直轻轻拍着我的背，对我说别激动别激动。

潇湘晨报：姚海和照片中有什么不同？

杜萍：我觉得儿子比照片上更帅。我就仔细地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潇湘晨报：和姚海见面之前有联系吗？

杜萍：当时他还不知道，知道以后我就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我一直通过电话安慰他，说妈妈也不是你的累赘，你放心，我虽然帮不上大忙，但是我会尽力为你做些什么。你继续你的生活，只是你多了一份父母的关爱，我也多了一个儿子。希望他不要觉得这边的家庭如此的不堪，或是让他增添了累赘。

潇湘晨报：姚海是怎么说？

杜萍：他说你不要说这些，我不是这样想的，本来在你们这个年纪，生了我，我应该好好回报，但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回报不了。其实他是非常内疚的。

我本来是想开导他，让他别把我们家当作负担，他倒是觉得他多了一份责任，还想着为我们养老，想尽自己的孝心。那边是抚养他长大的，他要感恩，这边又是生他的，他也要感恩。我非常感动。

潇湘晨报：儿子很孝顺、懂事。

杜萍：所以我这几天也变得开朗起来，觉得心理压力不是那么大了。两个儿子都很懂事，现在心贴得近了，感觉自己有了两个孩子，从某些方面还是感到欣慰的。

潇湘晨报：你现在叫姚海什么呢？

杜萍：我有时候叫儿子，有时候叫他的名字姚海，不想给他压力，孩子也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3】大家想瞒着我抱错的事

潇湘晨报：你是怎么知道郭义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杜萍：那时候我刚动完手术没多久，还在恢复，他们就没敢跟我说，大家想先瞒着我。郭义把我老公叫到他家里说的，还不敢跟我说。

最后是我老公跟我说的，因为那边的父母已经来驻马店认孩子了，想找我们采集血样，回去做个比对，所以最后他还是跟我说了这件事情。

潇湘晨报：当时你爱人是在怎么跟你说的呢？

杜萍：那天他去儿子那儿了，外面一直下着雨，我就给他打电话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他说一会儿回去。结果，他回来以后眼睛非常的红。恰好我当时跟邻居在说话，他就跑到卫生间去洗脸，一直洗，一直洗。因为他想哭又抑制不住但是邻居又在我们家，他就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看到他眼睛那么红，我就意识到肯定有事发生，但是不知道啥事，等到邻居走了我就问他，他就跟我说孩子抱错了，儿子不是我们亲生儿子。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我说不会的，可能是弄错了，万一是假的呢，是骗人的呢，就这样想，没认真。

潇湘晨报：之后呢？

杜萍：因为第二天那边的父母就要走了，当天晚上他们手里准备好了DNA试纸，采集了我老公和我的血液，可以拿去做检测比对，看我们是不是姚海的亲生父母。

潇湘晨报：当天晚上你们聊了什么？

杜萍：我们两家父母聊到晚上12点多，谈谈孩子的性格、长相、成长道路，互相看看孩子的照片，最关注的、谈的最多的还是姚海的病情，都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救治好孩子。

潇湘晨报：知道姚海的病情时是什么想法？

杜萍：知道他的情况后，我也高兴不起来，跟着他一起痛。我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让他得到更好的治疗，把身体弄好，这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要好好活着，后半生要为孩子做点什么，他健健康康的，我才会觉得圆满、欣慰。

潇湘晨报：当时了解到姚海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杜萍：他妈妈告诉我说姚海是个非常健谈、阳光、聪明、有礼貌的孩子，人家都掏钱上重点高中，姚海都是自己考上的，学习成绩很好，不让家长操心。

潇湘晨报：你当时听到也很骄傲吧？

杜萍：是的，很骄傲。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赶快住进医院，把病治好，老天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受不了。

【4】不想活的感觉都有了

潇湘晨报：知道DNA检测结果以后是什么心情？

杜萍：三四天以后就知道检测结果了。知道后就觉得心里好痛，自己的精神支柱就像塌了一样。当时从心理上是排斥的，但是从理智上又不得不接受，就是这样一个心理。

养育了快30年，一直都是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我们对他也是爱的很深，是刻入骨髓的亲情。当自己的亲生孩子被人说抱错了，哪个做父母的不难受，肯定是不想活的感觉都有了。

潇湘晨报：你眼里的郭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杜萍：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善良，不夸夸其谈，非常低调，干啥事都非常踏实。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顶嘴的，对父母很孝顺。但是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也没有凶过他、骂过他。我们家里都是很平和的相处，家人之间都很和睦。

潇湘晨报：你和郭义的相处是怎样的？

杜萍：我觉得我们家虽然不富裕吧，但是挺和谐挺亲近的，像每个家庭一样。咱们中国人表达比较含蓄，很多东西都在心里边儿，虽然平常表达的不太多，但是心里面是亲得很啊，啥都想给他最好的，为他做点事情。我一直都挺为他骄傲的。

潇湘晨报：当时郭义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杜萍：他说咱们生活快30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脾气、性格，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放心吧，就当作我们多了一个家人，多了一份关爱、一份牵挂。

他一直在安抚我们的情绪，跟我们说无论怎么样，我们永远是他的爸爸和妈妈，对我们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潇湘晨报：现在和郭义的相处和过去相比会有不同吗？

杜萍：我们还是像平常的生活状态。因为说句实在的，我身体现在也不太好，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以后能有人照顾他，我也挺宽慰的，就像一个接力一样，接着有人关心他的未来。

原来我一直担心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对他是一种拖累，等到我们老了把姐姐交给他，会给他压力。他的堂兄弟离我们都远，我们家的人也不多，所以之前非常担心我们老了以后他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作为母亲都担心这担心那的，现在觉得有人来接力，让爱能继续下去，也是件好事。

【5】两个儿子，哪个都舍不得

潇湘晨报：你和爱人的工作是什么？

杜萍：我和我老公以前在当地百货公司上班，下岗后承包过食堂，开过小餐馆。退休后，主要是照看有精神疾病的女儿，并帮儿子儿媳妇带带孩子。

潇湘晨报：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你的生活是怎样的？

杜萍：我们其实过着非常平凡的日子。像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看看孙子，买点菜、做做饭，也不追求什么大富大贵，就觉得能求个平安，过的很平凡，想的也很简单。结果出现了这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潇湘晨报：以前身边有没有人说过儿子和你们夫妻长得不太像？

杜萍：没有。因为他们几个堂兄弟长得都很像，都像他这么高，长得也像。虽然我个子不高吧，但是我想着，郭义上幼儿园的时候特别爱喝牛奶和酸奶，一喝就能喝两三瓶，小孩子喝奶喝得多长得也高。再一个，他非常像他爸爸的性格，走路的模样也非常像。

以前也总有人说看你个子不高，儿子却长那么高，我说那是因为老天爷看我女儿是残疾，所以让我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给我关一扇门的时候也给我开了一扇窗，所以我一直非常感谢命运给我的安排，谁知道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潇湘晨报：女儿怎么了？

杜萍：我女儿是我第一胎孩子，她出生时因为头部缺氧，从小有智力障碍，后来出现精神分裂症，生活不能自理，我一直在照顾她。

潇湘晨报：以前看到抱错孩子的新闻时是什么想法？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杜萍：以前看到那些新闻时都替人家掉眼泪，想着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啊，也为人家感到伤心、惋惜，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到自己身上，做梦也想不到。

潇湘晨报：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什么想法？

杜萍：当时真的是不敢相信，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个2020年太不平凡，怎么会发生到我的身上。本来我年龄大了也无所谓，但是又刚好在我与病魔作斗争的时候被告知这个事，那两天真不知道如何过来的。

潇湘晨报：如何缓解？

杜萍：刚开始心里真的是挺难受的，但是我想着，本身我也有病，不能太过于伤心，我也想坚强起来，要好好地去见亲生儿子，不能还没亲眼见到儿子就倒下了。

潇湘晨报：两个儿子现在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杜萍：没区别。都是自己的儿子，哪个都舍不得。28年的感情都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把他当成别人别家抱错的孩子来看待，所以说都是难舍难分的。他们那边的家庭也是，一起生活了28年，都是刻到骨髓里面的感情，动摇不了。

【6】疫情期间检查出肝病

潇湘晨报：当时为何会选择去开封生产？

杜萍：这家医院还是我特意选的，因为它当时算是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了，去小医院也不放心。我怀孕后期检查到小孩脐绕行，我怕生产的全部过程中，脐带会扯着孩子脖子，影响呼吸，就想采取剖腹产，所以提前住了医院。

因为我第一个孩子就是脑缺氧，从小有智力障碍，所以这一胎格外的注意。

潇湘晨报：你之前清楚自己有肝病吗？

杜萍：现在问题错就错在这个上面。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有这个病，手术会检查传染病，现在所有的单子都有，就是缺一张化验单，检查两对半，阳性阴性，这个化验单现在是找不到了。我们也到医院去问了，他们说会调查的。

潇湘晨报：你的父母或者家族亲戚中有这个病吗？

杜萍：没有。其实我身体算是非常好的了，我开餐馆、做生意啊，天天都觉得身上用不完的劲儿。如果不是疫情，我也不会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因为医生说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平常没什么感觉，如果得病就要赶紧手术治疗。

潇湘晨报：你是何时清楚自己患病？

杜萍：疫情期间。我觉得心脏不太舒服，因为每天看到疫情的各种新闻，加上两个多月没出门，在家里待的心慌，就去医院看心脏去了，然后做检查才发现是肝病，医生建议要尽快做肝病手术，就动了手术。

潇湘晨报：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杜萍：我目前还好，现在每天要吃药然后定期去复查，医生说心情好一点，放开一点，增强免疫就会慢慢好起来。

但我现在每天的心情都很沉重，给我带来的伤害也是很深的。在特殊的情况下，发生了特殊的事情，在我没病之前给我说，我也能经得住，刚做手术十多天出现这个事，感到难以承受。

潇湘晨报：你怎么调节自己的心情？

杜萍：我现在最大的安慰就是有两个好儿子，两个孩子都非常懂事。他们都说你多了个儿子有福气，本来一个儿子，现在有两个儿子了，我想着也是。

【7】两家都担不起的医疗费

潇湘晨报：你和爱人有商量过怎么帮助救治姚海吗？

杜萍：我们说砸锅卖铁也要救儿子。我老公60多了但身体还可以，他想移植自己的肝源给儿子。但是，儿子姚海说为了他，让父母忍受痛苦，他是不愿意的。

潇湘晨报：姚海的养母说“即便不是亲生儿子仍想拼了命救他”。

杜萍：之前不知道抱错了孩子，也许每个母亲都会这样做。包括我，如果我身边的儿子患病，我也会想尽所有办法救治他。但是在已经知道抱错的情况下，仍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这很伟大也很善良，我要感谢他们。

潇湘晨报：你们两家也都是承担着压力在为孩子想办法。

杜萍：都是顶着心里的压力，做些明智的事情。我觉得是这样的，心理上其实都非常的难过，希望赶快把孩子治好，因为这个病，非常折磨人，你又不得不去面对它。

潇湘晨报：两家有商量过关于孩子的救治费用吗？

杜萍：都担当不起。你看他们家已花几十万了，我们这边的处境也很艰难，我女儿本身就是一个有精神障碍的孩子，我为了照顾她又不能出去打工，我动手术又借了一大笔外债，所以我们这边没有太多的能力拿出来更多的钱来，真的只能砸锅卖铁的去想办法。

潇湘晨报：目前和医院那边沟通的怎么样了？

杜萍：医院那边的人前几天来过一次，态度还挺好的，就是给的都是一些折中的说法，还没有进一步的谈，慢慢来吧，也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我们的意见是先给孩子看病。

【8】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潇湘晨报：郭义呢？

杜萍：他在他亲生妈妈那里住，住了几天了。现在两边的家庭都在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相处，本来都不认识，到认识，再到感情上有交流，就趁着这几天的功夫，也是不容易的。

潇湘晨报：两家人聚在一起相见是什么感觉？

杜萍：虽然两个家庭是第一次见面，但又感觉都不是外人，不觉得生疏，非常随意。

潇湘晨报：你对于另外一个家庭的父母是什么感情？

杜萍：对他们除了感恩还是感恩。孩子检查出这个病以后，他们一直在想办法给治疗，一直在北京上海江西各个医院的跑，付出了很多心血。

潇湘晨报：之后怎么平衡两个家庭的交往？

杜萍：我不愿意多想，就像我儿子也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他们会有很多的交流，有感情上的碰撞，这都是人之常情。我现在不想那么深刻的东西，然后让自己的心好痛，等我好了以后慢慢想。

潇湘晨报：怎么维系和亲生儿子还有养子之间的关系？

杜萍：我觉得不需要故意去维系，都是发自内心的东西。还是回归到过去那种状态里，但是内心又多了一份牵挂，肯定每天都会给这边打电话、视频，聊聊孩子的病情进展，会非常牵挂。

潇湘晨报：事件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你有什么想法？

杜萍：我看到一些评论，大家都很关心这个事情。感谢大家，要不是因为大家的关注，医院不会这么快给出回应和反馈，但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现在只希望儿子尽快得到救治。

（文中所涉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