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堂序跋录》,陈郁著,国家图书馆出书社2019年12月出书,209页,80.00元
从“铭心绝品——崔敬邕墓志”说起
碑本保藏以墓志为大宗,墓志保藏以六朝为首选,若论六朝墓志最闻名者,除却《张黑女》,便是《崔敬邕》,绝无二选。《崔敬邕墓志》传世合计五本,在这五本中,影响最大,知名度最高,非“扬州成氏本”莫属。此本撒播有绪,纸墨并佳,加之光绪丙午(1906)刘鹗用日本珂罗版术精印百部,后又经有正书局、艺苑真赏社、文明书局、中华书局等曲折翻印,成为广为人知的经典。2015年陈郁以重金购得此册“扬州成氏本”,对嘉树堂碑本保藏来说,是具有“里程碑”含义的。
《崔敬邕墓志》
善本碑本除了极高的文物价值外,更多的是传递保藏文明的理念。“扬州成氏本”带有稠密的“传古”情结,与传统的保藏之道——“秘而藏之,慎勿轻以示人”天壤之别,陈郁深受刘鹗影印传达善本的启示,仿效前贤,使之化身千百,所以敞开了《嘉树堂珍本碑本丛刊》的影印作业,每种也印一百册,册前各有出书导语一篇,这便是咱们今日看到的《嘉树堂序跋录》一书的内容来历。
下面就来谈谈我学习《嘉树堂序跋录》的几点领会和感受。
出土时刻准确性的评论
作为一名碑本大保藏家,陈郁天然是以获取善本为最终目标。
何为“善本”,简言之,无非是传拓时刻早,传拓数量少的珍稀碑本。传拓时刻早,终究要早到何时?传世闻名碑文,寻求宋拓、明拓当然不在话下,对那些后出碑文,就要追溯到碑文出土之初。因而,对出土时刻准确性的评论,是陈郁研讨碑本的第一个科目。
《嘉树堂序跋录》载有《隋元公暨夫人姬氏墓志》,墓石清嘉庆年间陕西咸宁出土,详细时刻文献记载各有不同,近现代碑本断定家一般以为在嘉庆二十年(1815),如方若《校碑漫笔》言“二志嘉庆二十年(1815)在陕西咸宁出土,为武进陆劭闻耀遹所得,辇归乡里”。尔后,张彦生、王壮弘、马子云等均沿用此说。可是,陈郁并不顺从,查检嘉庆二十四年(181)碑文原石保藏者——陆耀遹参加编修《咸宁县志》 ,找到“于嘉庆十二年(1807)出土”的记载。因而,其出土时刻就有嘉庆十二年(1807)和嘉庆二十年(1815)两种说法。
尔后,陈郁查阅到同治甲戌(1874)刊刻《金石续编》卷三有陆耀遹原文:“此元公志石与夫人姬氏志石,并于嘉庆初出土。石完好。予得拓本珍玩十数年,并二石购得之,以嘉庆二十三年(1818)夏载之江左,藏于家。”这样就找到“嘉庆初出土”的第三种说法,现实的本相终究怎么?
幸亏嘉树堂藏本中留有陆耀遹手书题跋真迹,其跋曰:“嘉庆初始出于南山,二石俱完好。余以嘉庆十一年丙寅(1806)见拓本于西安,戊寅(1818)购其石以归。”此段文字不只提出“嘉庆初出土”,还提及“嘉庆十一年丙寅(1806)见到拓本”,然后彻底否定嘉庆十二年(1807)和嘉庆二十年(1815)两种说法。
此册《隋元公暨夫人姬氏墓志》陆耀遹题跋本,是存有原石保藏名家自己题跋的传本,具有第一手文献史料价值,远远高出其他传世善本,这恐怕便是嘉树堂不惜重金购买的决计地点。
重视递藏联系
善本碑本既不会无缘无故地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沉没人间而无人知晓。清代金石学昌盛,历代传世善本碑本得到体系收拾,历经名家递藏,大多有了好的归属,因而,理清善本碑本的保藏途径和递藏联系,是陈郁碑本研讨的第二个科目。
嘉树堂藏《景君碑》,清末为端方一切,其金石同好及幕友纷繁题记题跋,均审为清初拓本。在端方保藏之前,此本为庄缙度藏物。陈郁查阅褚德彝《金石学录续补》,得知庄缙度所藏汉碑善本甚富,来历多是黄小松、李东桥旧藏,庄氏与黄易曾在乾隆至道光年间同官山东济宁运河同知,他承继了黄易的衣钵,喜爱访碑,并亲身椎拓与装订,且装订款式也仿效黄易。庄缙度所藏碑版,日后又多归端方。如此,既理清了递藏联系,又证明了递藏联系的合理性,真可谓“明明白白”藏碑本。
《明拓天发神谶碑》
2012年7月,陈郁自杭州西泠拍卖购得《明拓天发神谶碑》,这是他花费过百万而保藏的首件碑本,在嘉树堂保藏的很多碑本中,它一直是陈郁最喜欢的几件之一。
除了因原石于嘉庆十年(1805)毁于火,存世拓本稀见,且此本为明拓善本之外,还有以下几层考虑:首要,装帧考究,古锦面板,题签精到;其次,淡墨精拓,没有一点填墨涂描;再次,历经名家递藏并多有跋语。此本数百年来之保藏者有:王澍、顾武保、杨文荪、吴志恭、陈墫、吴云、张祖翼、陈景陶、秦淦等。题签题端题跋者很多,计有:褚德彝、秦淦、陈景陶、吴志恭、杨澥、张祖翼、钱步文等。这种递藏与题跋的奢华阵型,无异于“联名担保”,这才是向来碑本保藏家的独爱。一册在手,咱们好像置身古代金石家的朋友圈,加入了一次穿越时空的金石雅集。
重视文献记载
清代金石学昌盛,金石文献汗牛充栋,既有金石专书,又有散见于方志、文集、题跋等等各类信息,收拾這些文献记载,又为碑本保藏供给了附加的“趣味”,当然,这种趣味非有学问和意志者不能享受。
《三老碑》
《序跋录》开篇便是《三老碑》,陈郁这样写道:“令笔者快乐及难忘的是,当年拍得《三老碑》拓本后,因见册后题跋与一般的校碑鉴赏题记不同,内容详尽,此碑之来龙去脉告知甚为清楚,故初次从校读碑版延及研读文史,查阅了俞樾、蒋光煦、傅以礼等人的相关著作,几经反复,彼此印证,总算略知大约,是为近十数年搜索碑文拓本初次用力者,也为自己打开了别的一扇门:不只需读碑,校勘版别,也要披览文献,澄清文史。”以上文字,能够视为陈郁鉴藏研讨碑本的体悟。
重视文献史料价值,不得不提及嘉树堂藏《蜀中七阙》,蜀中汉阙的清前期拓本极稀见,清中期拓本亦罕觏,况且七阙合为一册,可谓大观。在此篇结尾处,陈郁写道:“笔者还有一个十分个人化的偏好和倾向,即除却人见人爱的碑本大名品之外,对那些小众的种类,只需意味十足,包含具有文献材料价值,亦必珍爱,更况且此前从未印行者。不指想如虎添翼,但求拾遗补缺。”陈郁的“偏好和倾向”,的确令嘉树堂碑本藏品异乎寻常、高出一筹。
《石门铭》
在评论《石门铭》“此字本”的传拓开始时刻时,陈郁以为清乾隆间拓本好像最早,即乾隆年间或许是“此字本”的时刻上限,前史文献也支撑这一点。然后指出“碑版的校勘与辨别,有必要与前史文献相一致,这是笔者近些年来的切身感受,也是往后进一步尽力研讨探求的方向,希冀能从故纸堆里发现前史的本相,只是校碑是远远不够的”。
传统校碑一般只能分出迟早与先后,要推断出切当的传拓时刻,恐怕只需检索前人相关文献材料,这是碑本断定研讨的一个重要转型和打破,陈郁领先了一步,可谓先行者。往后碑本断定的话语权,必将归于那些既具有很多碑本藏品又把握文献材料的常识精英。
穷追考据点的切当时刻
旧时保藏碑本考究“校碑考据点”,即以某行某字损与不损来剖析碑本的传拓时刻先后,至于何时损坏,一般无人去探求,由于费时而无功,陈郁却知难而上,乐此不疲,且构成嘉樹堂碑本研讨的特征。
关于《石门铭》“此”字何时泐损,陈郁检得姚华《弗堂类稿》记载:“曾见端午桥本,标为清初搨者,‘此’字石花尚较好,惟墨色字口笔势结法,终不能满志耳。端本固是较旧之本,抑亦不能在王兰泉前也。”其所谓“王兰泉前”,自当乾隆之前。继而又引证吴大澂《石门访碑记》的文字:“《王远书铭》,石多绽裂,摹拓较难,近遣张懋功精拓一本,较王氏《金石萃编》多三十七字又半字三。第二行‘此门’,‘门’上一字全泐,《萃编》作‘此’字。”吴大澂石门访碑,时在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此”字已损泐并掉落,是为石门铭“此”字本的时刻下限。据此,陈郁得出“此”字本开始断定的时刻上下限,即从乾隆后期至同治晚期。
在怎么看待校碑考据点问题上,陈郁更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在研讨《西狭颂》(沈心醇藏本)时他指出:“此摩崖石刻体量如此巨大,外表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加之不同拓工不同拓法,再者户外椎拓受制于一时变化无常的天然环境,即便同一时期的拓片都会有不同,假如拘泥于某个字及其细微的笔画之细微不同,恐有钻牛角尖之嫌,会将同一时期的拓本视为纷歧起期的,使人在寻求早本或善本时,守株待兔,耳食之言。”这一观点将摩崖与一般碑版的校碑办法差异开来,打破了教条主义的框框,首先走出了鉴藏的误区。
在《序跋录》中,陈郁还常常说到:“校勘碑版不只需与早本比较(往上看),也要与晚本比较(往下看)。”这种上下“两看”,曩昔只需碑本商人才具有如此条件,一般藏家一般不会一起具有多种拓本,现在碑本各种印本广为传达,网上材料层出不穷,为陈郁提出的上下“两看”,供给了条件与或许,今日的藏家澄清碑本考据的来龙去脉现已不是难题,相反变成了一门必修课。
不放过任何一个保藏细节
碑本鉴藏,需求有不放过任何一个保藏细节的本领,考量的是保藏家的记忆力和串并信息的本事。细节,正是碑本保藏的趣味地点,碑本保藏差异于其他艺术品保藏的特殊性也正在于此,一件碑本有着无穷尽的细节,值得碑本保藏者不断探求,能够把玩数年乃至终身,一直有常读常新的意外收成。
嘉树堂藏《景君碑》有一段庄缙度题跋:“余藏此碑旧拓一本,将含糊之字割去,致使不完,复少碑阴碑额,大为婉惜。嗣于济庠拓得足本,又不及旧本之佳。今获此册,审为百年旧搨,字无残失,书以志憙。”庄缙度藏有两件《景君碑》旧拓的细节,引起陈郁重视,他在《序跋录》里写道:“近来闲赋于家,收拾材料,复见上海朵云轩1996年秋拍有旧拓《景君碑》一册,亦端方旧藏本,有杨守敬、张之洞、张祖翼、李葆恂、吴广霈、褚德彝等题跋。该本亦庄缙度旧物,即庄缙度题跋所言‘含糊之字割去,致使不完,复少碑阴碑额’之本。”
此外,陈郁在把玩《孔褒碑》王瓘藏本時,注意到册末有“王孝禹所藏数百年前旧拓本”钤印,日后又见上海博物保藏明拓《石鼓文》黄帛本(王瓘藏本),亦钤有此印,由此得出结论:此枚王氏印章从不简单钤打,是王瓘所藏珍本碑本的符号。这种意外串并两个善本的趣味,只需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保藏家方能领会。
重视墨色
碑本墨色,是碑本鉴藏的有用抓手,也是衡量碑本保藏家断定素质的一把标尺,运用得好,事半功倍,运用不妥,逢“黑”便是明拓,家藏明拓数千,亦只能见笑大方了。
关于碑本纸墨,陈郁自有心得。嘉树堂藏《隋元公暨夫人姬氏墓志》,此石嘉庆初年始出土,嘉庆二十三年(1818)归陆耀遹保藏。旧时相传:“二志未归武进陆氏时,石藏两家,故(初拓)墨色纷歧。凡墨色一概者,皆已归陆氏后拓本也。”陈郁以为这种说法只对了一半,初拓二志拓法及墨色的确显着不同,应出于不同拓工之手,可是,嘉树堂藏陆耀遹拓本(并非初拓),墨色也纷歧致。究其原因是,《元公》一石外表有很多横向细擦痕,然后导致墨本墨色与《姬氏墓志》不同,稍浅,这才是两者墨色纷歧的实在原因,而非拓工不同的原因。
重视墨色,更重视客观现实。陈郁在剖析《孔宙碑》(丁念先旧藏本)时谈道:“依笔者之见,尽管此本纸墨甚古,拓法甚早,但断不敢上溯至宋(注:前人多将此本视为宋拓)。笔者以为,前贤所言‘汉碑无宋拓,摩崖无明拓’,仍是有适当道理的。笔者是典型的保守派,天然会遵循这一传统说法,而不越雷池一步。况且,能得到明初拓本之汉碑,现已适当知足。由多年保藏辨别碑版的经历而知,宋拓仅限于唐碑,而汉碑充其量早至明初罢了,其间便是《孔宙碑》。”对自藏本有清醒正确的认知,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许多藏家受此病连累,且终身不得治疗。因而,鉴藏碑本有必要要有一个可供评论的朋友圈,决不能凭空捏造。
记载保藏时刻价格与保藏动机
历代碑本鉴藏尽管存有很多文献材料,可是有关碑本价格和购买动机鲜有触及,留下不少缺憾。陈郁将相相关的内容写进《嘉树堂序跋录》,我以为也是本书一大闪光点,读者能够从中得到不少启示,跟着韶光推移,对后人更有实践指导含义。
早就传闻碑本保藏圈的朋友将陈郁呼为“陈疯子”,以为他购买的碑本多是“天价”,只需陈郁进入拍卖商场,一般藏家就再无捡漏或许。对“陈疯子”这一绰号,陈郁欣然接受,还刻印一方“有人叫我陈疯子”。现在咱们回看这些“天价”碑本,一定会感佩陈郁的英明决断,而这背面运筹帷幄的故事,则尽在《嘉树堂序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