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书名的意义

关于《论语》书名二字的意义，后人虽然有多种说法，但一般以班固的解说为准。《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对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其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后人以为，班固之意谓“论语”为通过编纂的孔子言语。但“论语”的意义实践并非如此。

《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发端曰言，答述曰语。”“言”是自动说，自己说。“语”含有与人谈论，彼此问答的意思。《礼记·杂记》：“三年之丧，言而不语，对而不问。”郑注：“言，言己事也。为人说为语。”

《礼记·丧服四制》：“斩衰之丧，唯而不对；齐衰之丧，对而不言。”郑注：“言，谓先发口也。”“对而不言”，好像“言而不语”相同，“言”与“对”相对，即好像“言”与“语”相对。《楚辞·七谏》王逸注云：“出口为言，相答曰语。”宋王与之《周礼订义》：“相酬酢谓之语，单独说谓之言。独说是教者自言，学者无所答问。郑锷曰：‘食不语，寝不言’，则言、语异矣。自言其己心之所蕴者曰言，以言而与人应对则曰语。”

“言”和“语”的这种差异，在现代汉语中已无多大意义，但在古代，特别是在先秦，是有效果的。如《左传》庄公十四年：“（楚子）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这儿的息妫“未言”，假如了解为不说话、未尝说话，就不精确、不正确，由于在生二子的数年里，一言不发是不行能的。正确的意思应该是：息妫由于是被俘虏来，强行娶作夫人的，心里不悦，所以数年来从不在楚子面前自动说话。

《诗经·大雅·公刘》：“于时言言，于时语语。”《毛传》云：“直言曰言，答述曰语。”许慎《说文解字》云：“直言曰论，答难曰语。”直言既可称为“言”，亦可称为“论”，则“言”“论”之义附近。《说文》：“论，议也。从言，仑声。”段玉裁注：“论以仑领会。……凡言语循其理、得其宜谓之论。当云从言、仑，仑亦声。”由此可知，“论”有“言”义。《文选·西京赋》：“不行胜论。”杜甫《咏怀奇迹》：“清楚仇恨曲中论。”此“论”即言、说的意思。另一方面，“言”亦有“论”义。《论语·学而》：“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战国策·秦策》：“而使全国之士不敢言。”《礼记·曲礼下》：“在官言官。”

《汉字字源：今世新说文解字》：

“仑”字表明书简一层一层摞起来，整个字的意思是一层一层地说，由此发生剖析的意义，由此发生谈论的意义。……还可了解为以层为单位来说，由此发生按某种单位或类别说的意义。……“仑”字还有分门别类的意义，整个字还可了解为分门别类地说。《论语》这部书的书名表明它是分门别类论述儒家建议的书。

可知“论语”的“论”与言说有关。《论语》这种分门别类论述孔子思维的编列结构已为学者所证明。刘绪义以为，《论语》“虽然其资料来历或许非常复杂，作者很多，但无疑在最终收拾成书的时分，表现了编者的思路”。如，1.《学而》置于《论语》篇首，是由于此篇“皆人行之大者”；2.《为政》，“学然后入政”；3.《八佾》，“为政之善，莫善礼乐”；4.《里仁》，“正人体仁，必能行礼乐”；5.《公冶长》，“明贤人正人，仁知刚直”；……20.《尧曰》，总结全书，说明“天命政化之美皆是圣人之道能够垂训”的道理。

汉刘向《别录》：“《鲁论语》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邢昺疏：“直言曰言，答述曰语，散则言、语可通，故此论夫子之语而谓之善言也。”汉刘熙《释名·释典艺》：“《论语》，记孔子与弟子所语之言也。”他们都没有说“论语”二字含有编纂的意思。

又，《文心雕龙·论说》：“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元何异孙《十一经问对》：“《论语》有弟子记夫子之言者，有夫子答弟子问，有弟子自相答者，又有时人相言者，有臣对君问者，有师弟子对大夫之问者。皆所以谈论文义，故谓之《论语》。”他们都是从“言语”的视点阐释“论语”的。

《论语》一书的主要内容无非二端：一是孔子自己的言辞，二是孔子与弟子及时人问答、谈论的言辞。这两方面的内容，正是前期“言”“语”二字所包括的内容。“子所雅言”，直言也；“子语鲁太师乐”，对答、谈论也。由此可知“论语”书名的意义。陆宗达先生以为，《论语》顶用“语”作动词的大都有“答复”“对答”或“为别人说”的意思。

综上可知，班固或许并没有以为“论语”二字含有“编纂”的意思，仅仅后人对班固的话了解有误罢了。《汉书·艺文志》中的话，前半阐释何为“论语”，后半阐释《论语》是怎么修改而成的。明显，班固阐释书名的话是前半段，而不是后半段。前半段话有两个关键词：“《论语》者，……应对……相与言。”如此看来，班固与同时代其别人对“论语”的阐释并无二致。后人以其后半段话为阐释“论语”之语，然后误解了班固之语。

◎本文原载于《光明日报》（作者祝秀权，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图源网络，图文版权归原作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