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者说】
近年来,颜真卿这位我国史上仅有能与王羲之雁行的书法家,蔚然成为群众热议的论题人物。不过,检核颜真卿的研讨论著,却寥寥无几。不贤识小,聊以近年读书所见,枚举三种。这三本书,不只代表了近年来颜真卿研讨的最高水平,也表现了书法史研讨的三种途径。
1.朱关田《吴兴太守道家流:颜真卿在湖州》
论颜真卿研讨,不能不提及朱关田。他的《颜真卿年谱》,对颜氏研讨有白手起家之功。宋人留元刚曾“以史传、诸书、碑迹、杂记铨次年谱”,是如今所见最早的颜真卿年谱。到了清代,黄元骥也重撰过《颜真卿年谱》,并编有《颜书编年录》四卷,但都过于简略。关于颜真卿的许多史事,直如水中望月、水中望月,难以逼真。朱关田“临池掇石之余,笃心治唐代书法史,目昏渠阁之住贮,手缁故纸之尘,逾三十年,不少间辍,浸而淫之,酝而酿之”(涛斋语)。采铜于山,爬梳推求,撰就了洋洋数十万言的《颜真卿年谱》,于颜氏生平行迹、书作著作皆详加考索。
有了撰写颜氏年谱的扎实堆集,朱关田又撰写了《吴兴太守道家流:颜真卿在湖州》。以某个特定活动场域为中心,调查艺术家的行迹、交游、创造,及其他相关活动,在近年来的艺术史写作中甚是盛行。如颜晓军的《董其昌杭州诸问题综考》、萧鸿鸣的《八大山人在介冈》等,都颇多可圈可点之处。
史料缺乏证,应该是朱关田遇到的最首要的问题。如他所说:“鲁公湖州之任,史载特简,新旧《唐书》记抚、湖两州仅列官员,一笔带过。存世颂述湖州业绩的,唐人仅殷亮《颜鲁公行状》与令狐峘《颜真卿碑》两通。”
为了更为详细地了解颜真卿的吴兴行迹,朱关田在湖州友人的陪同下,“二三至交,轻车一路,上岘山,说洼樽;游青塘,论《茶经》;走平望,话太湖;临运河,谈苕、霅,甚至次白萍洲而述西亭变迁,访骆驼桥而叹颜碑显晦”。可以想见,因为间隔唐代的时刻太长远,白云苍狗,陵谷变迁,这种郊野调查,并非每一次都有收成。即使有收成,要同史实有用勾连起来,也绝非易事。
凡颜真卿履迹所历之处,朱关田都尽可能逐个寻访。如湖州的韵海楼,“相传为颜真卿修书处。旧在州府之后,为十楼胜景之一,宋时已废不存。今所见者,乃后人追慕盛事而仿建的。虽如是,是楼亦足以志无量之仰羡,申不尽之遐思”。虽然并无多少可供凭吊仰视的遗址,但亲身走一遭,无疑会让研讨者多一分前史的现场感。所谓感知前史的温度,大约便是如此吧。
以诗证史也是朱著的一大特征。陈寅恪说过:“我国诗虽短,却包括时刻、人事、地舆三点……既有此三特色,故与前史发生联络。”诗为心画,朱关田经过颜真卿的诗作《咏陶渊明》《清远道士同沈恭子游虎丘寺有作》,结合他的《与绪汝帖》等,来揣度他永泰年间遽遭元载排挤之时的心境。此外,颜真卿在湖州的方外友僧皎然的诗,也屡次被朱关田用来寻找颜氏在湖州的事功和行迹。这些千年之前的零章碎什,在朱关田的笔下,再一次鲜活起来。
学术论著最忌讳八面玲珑,调查艺术家某个时段里,在某个特定区域内的活动,以点带面,会更有成效。《吴兴太守道家流:颜真卿在湖州》便是一个很好的模范。
2.方令光《干禄之心,经世之书:颜真卿楷书考论》
在书法史上,颜真卿成果最高,影响最大的,无疑是他的楷书。“颜楷”几乎是每一个学习书法的人都无法绕过的一道门槛。假如说朱关田的论著,更侧重考索艺术家的生平行迹,以便读者知人论世,方令光则回到了艺术本体,详细而深化地讨论颜真卿留下的一件件楷书著作。
艺术品自身就构成一部前史。假如一个艺术家的传世著作,经过时刻的经线串起来,他艺术风格的生长嬗变,也就一望而知了。方令光所做的,是为每一件归在颜真卿名下的楷书经典著作验明正身。经过研讨,他发现:“颜真卿传世楷书著作只要10件是真迹,如《王琳墓志》《多浮屠碑》《颜勤礼碑》等;其他都是后人仿制的伪作,如《八关斋碑》《颜氏家庙碑》《麻姑仙坛记》等。还有2件误植颜氏名下,即《自书告身》《竹山堂连句》。”这个定论,会让不明就里的读者大感惊讶,被他归入伪作的《八关斋碑》《颜氏家庙碑》《麻姑仙坛记》《自书告身》,向来都被认定为颜氏的赫赫名迹,足以影响半部书法史。
方令光绝非故作惊人语。仔细阅读他的论著,不难发现他的证明进程甚是细致,算得上“仔细求证”了。以《八关斋》为例,他先是发现文献中《八关斋》系重立,并为崔倬补书。然后,经过比照,发现《八关斋》石幢的第3、4、5面和第1、2、6、7、8面,书风有显着差异。他并没有就此停步,又比照了崔书《再建圆觉大师空观塔志》,进一步证明《八关斋》石幢的第1、2、6、7、8面为崔倬补书。从《八关斋》石幢的第3、4、5面的“错字”和“若干字样和风格特征与颜真卿无关”下手,他又证明了石幢的第3、4、5面“是北宋人依据拓本仿刻”。
方令光还从头审视了关于颜氏楷书的许多过错认知。如“燕尾”笔法、“一碑一面貌”等等,指出谬论的成因在于“颜真卿名下的楷书著作含有很多伪作,致使后人看不清颜体的真面貌”。方令光的论著,不止有助于咱们深化了解颜真卿的楷书,并且还提示咱们,对待构成书法史的经典著作,要有更为慎重的情绪。
3.倪雅梅《中正之笔:颜真卿书法与宋代文人政治》
在《颜真卿楷书考论》中,方令光指出:“宋人对颜体碑本的临仿、诠释、点评深深地影响了后人;宋人对颜体的幻想引发了后人的误读,也映射出唐、宋两代的书法思潮有了显着的改变。”可以说,在颜体经典化的进程,宋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年代。
汉学家倪雅梅的《中正之笔:颜真卿书法与宋代文人政治》,为读者了解宋代与颜真卿的联络供给了协助。倪雅梅以为:“颜真卿在书法史上的位置是被宋代的文人集团有认识地制作出来的,这个集团包括了其时许多在哲学、文学和艺术方面受过杰出教育的上层精英人士。这个集团中的人士出于某种特别的政治需求,然后要将颜真卿的威望传递给子孙后代,因此他们也采用了颜真卿的书风,以此作为他们挨近颜真卿品格的一种方法。他们描摹并收集颜真卿的著作,将他的风格元素进行转化并整合为己所用,并且在他们的艺术理论中把关于颜真卿威望的称附和其书风联络在一起,使之成为一个不行分割的全体。”
在详细证明进程中,倪雅梅以颜真卿的个人经历为主线,“每一个章节对应他人生中的一个独立阶段”。每一阶段挑选一件详细的书法著作,结合颜真卿的个别生命和整个唐代的严重前史事件,解读文字内容,讨论书法风格。然后,她又将调查的视角转向“宋代文人对颜真卿的这件详细著作及其全体风格的谈论”。
苏轼是颜书经典化进程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他从前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全国之能事尽矣。”所以,他也常常会出现在倪著中。比方,他对《争座位帖》的评论和描摹,便是倪雅梅论说颜书承受史的重要资料。此外,倪雅梅还有认识地挑选了书法家米芾、黄庭坚、蔡襄,以及政治家韩琦、范仲淹作例子,让读者可以感受到颜书在宋代传达的广度。
当然,跨文化研讨不免会有误读,倪著也存在观念先行和误读史料的弊端。对此,韩立平的《制作颜真卿?北宋文人书学的“鸿沟”》有过切中肯綮的批判。但瑕不掩瑜,作为西方世界为数不多的我国书法研讨论著,倪著依然是咱们了解颜真卿不行错失的一本好书。
“三更灯光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行笔至此,忽然想起颜真卿的《劝学》诗。其实,颜鲁公留给咱们的文化遗产,又何止书法呢。他不仅是品德的榜样,更是勤学的模范。
千载而下,咱们展读朱关田、方令光、倪雅梅三位学人的论著,凭借他们的尽力,拂去前史的尘土,走近一个更为实在的颜真卿。
(作者:黄亚琪,系三峡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