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史学者刘涛执笔原无定法

第一节书法课教师会教什么？对了，必定会先教执笔。关于用惯了铅笔、钢笔的孩子，第一次面临“标准”的毛笔执笔法必定都会有一丝的困惑和承受无能：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笔？莫非用执钢笔的办法不能写毛笔字吗？答案当然是：可以。事实上，书法诞生之后，执笔并无定法。

唐代的二指执笔

宋代的二指执笔

明代的二指执笔

今日，就让《给孩子的书法》作者刘涛先生，带咱们去看看古代的书法大拿们是怎么握笔的，说不定你会从中看到你的那一款。

执笔之变

刘涛

（摘自《书法学徒记》）

刘 涛

1953年生于汉口。1982年头武汉大学历史系本科毕业，留校任教，1988年调中心美术学院我国画学院任教，2013年退休。长时间从事我国书法史、书法技法的教育和研讨。宣布论文四十余篇。著有《书法谈丛》《我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书法鉴赏》《我国书法》《极简我国书法史》《字里书外》《古今同观》《给孩子的书法》等。

上小学就用铅笔写作业，握笔好像不教自会：拇指与食指握笔，其他三指相并垫在笔管下，笔管斜，笔尖向外。

三年级写字课描红字，开端用毛笔，班主任汪教师年近六十，戴副旧式眼镜，她在课堂上是否讲过执笔姿态，想不起来了。四年级写字课改为临帖，新班主任杨教师三十上下，正襟危坐，第一次写字课，就讲执笔姿态。

讲台上，杨教师举起右手，向咱们演示双钩执笔姿态，毛笔竖得直直，拇指在内侧，中指与食指在外侧，拿住笔管，无名指在内侧抵住笔管，小指靠着无名指。咱们照样握笔，很新鲜。然后教师走下讲台，查看咱们的握笔姿态。“教师，对不对？”这个问，那个问。见不对，教师掰掰手指；对的，允许走过。

咱们临写的标准习字帖（欧体、颜体、柳体三种，北京出书社发行），都印有执笔姿态的相片，但不及教师的演示来得直观，看了就理解。我和许多同学相同，起先不习气双钩执笔，更不习气笔管竖直，经常掰掰手指，纠正握笔的方位，把毛笔握直了，再着笔写。

四年级开端，每天临帖操练毛笔字。祖父看我执笔姿态不行标准，手把手教我，给我补课：握笔的拇指与食指，要像马蹄形；食指与中指相并，钩住笔管；无名指在内侧要抵住笔管，小指辅佐为力，笔管才干竖直。祖父说，这样五指执笔叫“双钩”，方法是“指实掌虚”。五指接近是“指实”，把笔稳，好用力；手掌要空，空到可以放进一个乒乓球，叫“掌虚”，可以运笔灵敏。祖父特别强调笔管竖直，上下左右运笔都能顺利，笔锋就能在笔画中心运转，叫做中锋用笔，写出的笔画丰满有力。想不到，拿毛笔不光有规则，还有许多道理。

请注意刘涛先生的执笔方法

20世纪80年代，读到沙孟海（1900—1992）《书法史上的若干问题》，文章有一节谈“执笔问题”。沙先生从五幅古代名画——唐阎立本《北齐校书图》、唐张萱《会文美人图》、宋李公麟《莲社图》和《西园雅集图》、宋梁楷《黄庭换鹅图》，以及两件唐朝岩画中发现，画中人“执笔写字，不论是站着或坐着，他执的笔管总是斜的，没有一个是笔直的”，并且“从未看到唐曾经有竖管安坐拿着笔直的笔管来写字的图画”。

（传）[宋]李公麟《西园雅集图》

90年代末，读到唐耕馀（1890—1977）《〈笔阵图〉蜉化阶段及其内容》，也论及执笔。他说：“汉魏晋之执笔是斜执，笔管向内，笔锋向外”，“东晋以来，笔管间有外向，间有直立，而仍以内向为主。至中唐颜柳之世，笔管始成直立，不为斜侧，其前无此”（《书法丛刊》2000年第4期。这篇遗稿写于1948年，半个世纪后，其孙唐刚卯在整理父亲唐长孺文稿时意外发现）。

两篇文章，都说古人斜执笔。

唐朝中期韩方明《授笔要说》提到其时执笔有双钩、单钩之分：“书之妙在执管，既以双指苞管（双钩），亦当五指共执，其要在实指掌虚，钩送（亦曰抵送），以备口传手授之说也。尘俗皆以单指苞之（单钩），则力缺乏而无神情”，而“平腕双苞，掌虚指实，妙无加也”。这番话，夸双钩执笔写字“妙无加”，贬单钩写字“力缺乏而无神情”。

“双钩”与“单钩”，是直执仍是斜执，韩方明未说。

唐朝前期，孙过庭《书谱》说“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顷见南北撒播，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所谓“执笔三手”是用三指执笔，即单钩执笔。

读孙晓云《书法有法》，书里有日本空海《执笔图》，绘执笔的手姿，与孙过庭提到的《笔阵图》“中画执笔三手”类似。图的左边写有“执笔法”阐明文字：“置笔于大指中节前，居滚动之际，以两小指齐中指，兼助为（力）”，正是“单钩”执笔的方法。空海和尚是日本安全初期三大书家之一， 9世纪初来唐朝求法，估量这件《执笔图》摹自我国。

空海《执笔图》

仔细观察古画，唐阎立本《北齐校书图》（宋摹本，美国波士顿美术收藏）所绘人物有四人执笔，不光皆是斜执笔，并且“单钩”。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唐摹本，大英博物馆所藏）“女史司箴敢告庶姬”一段，女史站立，左手持纸，右手握笔作书，也是“单钩”执笔。

［北齐］杨子华《校书图》（部分），美国波士顿美术收藏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部分），大英博物收藏

古画为证，唐曾经执笔写字是“单钩斜执”，与今日拿自来水笔写字差不多。

唐朝是执笔法的转折期。初唐欧虞褚三家的楷书，从笔画形状推原执笔用笔，大约仍是“单钩斜执”法。唐代中期书家执笔，当如唐耕馀所说：“颜柳之世，笔管始成直立，不为斜侧，其前无此。”亦即中唐韩方明所谓“平腕双苞，掌虚指实”。但韩方明说及“尘俗皆以单指苞之”，估量其时许多人仍是单钩执笔。大约晚唐，双钩直执笔才流行起来，替代古来的单钩斜执笔。

从“单钩斜执”变为“双钩直执”，应该阅历了一个时间不短的过渡期，大约自南北朝到唐朝前期。这个时期，先因桌椅的运用而发作坐姿的改动，但执笔仍是单钩斜执。中唐以来，才逐渐变为双钩直执笔。晚唐呈现五指执笔法的记叙，便是一个旁证。

执笔法改动之后的宋朝，仍有单个单钩斜执笔的“落伍者”，苏轼便是一例，且是枕腕写字。

进入21世纪，我才用电脑写文章，素日很少用笔写字，更不用说毛笔。在键盘上“敲”字，方便快捷，但“敲”与“写”是两个彻底不同的动作。

忧虑书写动作陌生，常用小楷抄书。写小字运指，动作不大，改单钩斜执笔，使转灵敏。习气了，临汉碑，临北碑，临唐碑，临《兰亭》，临《急就篇》，都是单钩执笔。

两种执笔法，各有其利。以我的领会，写寸大的汉隶，临晋唐小楷，临《兰亭》，单钩斜执笔为便。写篆书，写颜体大楷，双钩执笔较为保险。

（本文选自《书法学徒记》，中华书局2019年9月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