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弯弯小道的浅笑是好人的仁慈

早上到菜场去，有几条路可走，我却最喜爱走那条穿过美化地的小道，即便要多拐几个弯。美化地的树，真让人赏心悦目。晨雾模糊，枝叶翠绿，欲湿人衣。玉兰树挺立巨大，叶片沃厚，枝叶扶疏，绿得润泽厚重，气场澎湃。芭蕉舒朗，大叶如帆，明澈泛光，常想起韩愈朴素的诗句“芭蕉叶大栀子肥”。香樟树密叶布散如星云，久视会生腾云之意。其他丛丛灌木，枝条纵横随意，舒展流畅，就像吴冠中的彩墨线条，浓郁苍翠藤蔓累累。

喜爱走这条路，更令人适意的是总会在清晨遇到几个了解的浅笑，所以这一天的最初就变得很夸姣。

香樟树下，每天清晨有位打太极的长者，皓首长眉，慈祥带笑。听说他年轻时为了学拳，曾四处拜师。现在耄耋之年，把一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人。只需想学，他一概含笑教之。我在边上蹭听过几回他的辅导，领会他的真理之一二，如同大致是三个字：“松”“虚”“意”。“松”是从头颈到脚跟悉数放松，横向也要“一圈一圈放松”；“虚”是胸虚腹实，“上虚下实中心空灵”；“意”则是使无心之意牵带全部动作……从长者的修养和诚恳的浅笑里，我领会到了他乐于授人以渔的好心胸怀。

小道转弯处，有个每当周二、周五必来摆的小摊。两辆自行车，一块小搁板，几个满满的小布袋。卖的是芡实粉、藕粉、老菱粉、何首乌粉，葛根粉、山药粉等等，很传统的食材，研成细细粉末，冲泡即可啜饮。单听听它们的姓名，就能隐约感受到大地、湖泊、山泽的苍莽气味，古往今来的柔柔熏风。两个中年妇人，神态谦恭、柔软、浅笑，如同不在乎做买卖，而是在送和蔼。每当有人稍稍留步，她们就会谦卑地欠欠身子，宣布带着满满的诚心的浅笑。我曾买了些，还聊上几句。看到她们光润的脸色，开畅泛动的笑脸，我十分期望自己也具有与她们相同杰出的心态。

呈现不久的是个瘦瘦年轻人，脸上是经受了日子磨炼的笑，我以为那是一种领会了的笑。这种笑我也曾有过，那便是“苦有什么了不得，不也照样过来了”，鄙视磨难、打败磨难，哪怕是小小的“打败”。这浅笑，前面很深重，后边很奔放。年轻人是夏天开端来的，拉着板车，满满一车的冬瓜、豇豆、卷心菜。他的边上，便是菜场。他的衣服几近褴褛，身体很瘦，面色乌黑，裤衩短到膝盖，戴破草帽，卖蔬菜。廉价、新鲜、和气，不缺秤。这使他半响就能清空他的板车。发展到秋天，冷风飕飕时，他开了助动车来，卖蟹。这蟹壮实、健活，他笑得逼真，朴素，乃至有些腼腆。他从来不说是“阳澄湖”货，老老实实说“苏北蟹”。蟹的吃口不错，性价比不错，销路不错，收摊时显露宽慰和高兴的笑。见我凝视他，昂首回看我，给一个信赖和感谢的浅笑。

清晨弯弯小道的浅笑，是好人心里的仁慈。（赵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