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的名人中,我最想见的人是卡西莫多,并非因为他的尊容冒犯了我的职业。众所略知,我自己就对丑与美有着一些当之深刻而无愧的见解,不过我的见解至今仍局限在一部分人的脸上。在我看来,这位剧中乃至剧外最丑陋之人所揽下的极大魅力,莫过于他面对爱情时的勇气。
他在吉普赛女郎爱斯梅拉达的眼皮底下放置了两个花瓶,一个是精致的水晶瓶,因有裂纹以致无法滋养花卉;另一个则是粗糙的陶罐,其貌不扬却能让花束清香芬芳。这是卡西莫多给爱斯梅拉达的心理暗示,此番用心良苦的布置,饱含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希望、理想与深情。饶是如此,爱斯梅拉达依旧指着绞刑架对卡西莫多说,比起你那张脸,绞刑架更让我感到安心。
一颗原始而厚意的心被残陋的躯壳封锁在体内,为了拯救爱斯梅拉达,卡西莫多并没有手握对方的心不放,而是奉献自己的心。他甚至做起了爱斯梅拉达和情敌弗比斯之间联络感情的传话人。
雨果慷慨地甩给卡西莫多一副无一处可以稍加改动而不整体瓦解的滑稽相,丑倾全身。雨果施于他颜值上的虐待——名义上是为了成就他,然而能成就的也只剩下死后的名声而已。
反观弓箭卫队长弗比斯,尽管倚靠他那微不足道的公子哥形象向我的记忆力发起了挑战,可我还是模糊的记得,爱斯梅拉达偏执的爱他,也晓得,让他得以售其奸的,大概是希腊神话中描述美男子所用到的容貌与体魄。
孟子说,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丑亦同焉,这是自然法则。大自然的力量早在薄伽丘的《十日谈》里便有迹可循:儿子首次见到女人,询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给出的答复是“绿鹅”,并再三强调“绿鹅”是祸水,不可触碰,但儿子仍然固执地祈求能够领养一头“绿鹅”。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里说,用上帝的爱去爱敌人,用人间的爱去爱亲人。前者是宽厚、理性、广义上的爱,后者则是世俗的爱,没有根源,只有去向。卡西莫多对爱斯梅拉达的爱以及爱斯梅拉达对弗比斯的爱皆属于后者,而我们对卡西莫多的爱恐怕都要归于前者。
我个人对丑陋没那么无所畏惧,稍有迹象——譬如额上冒出粉刺,我就会一头扎进楼下美容院的诊房里。乃是因为,我清醒地认识到,上帝早就将眼睛奉为各方优先取悦的对象,理性的美永远敌不过世俗的美。
对卡西莫多这样的人,套用钱钟书的话,细看都是一种残忍。卡西莫多的美,终究是只能站在远处闭上眼睛才能欣赏的文艺性质的美。
在《巴黎圣母院》的结尾,卡西莫多抱着爱斯梅拉达遗体一同化为尘土,写到这里,雨果不识趣地添上一句:不知爱斯梅拉达是否愿意?
结果而言,仰仗丑陋得来的愚人王头衔,成为了卡西莫多仅有的自尊。
有过多次,我试着想象那位愚人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不管我如何努力地去想,总会马上打瞌睡做起如下的梦。
(没有场景,只有人物)
瞿敏: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卡西莫多:啊!不,不必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瞿敏:嗯...你知道,我是干这行的,而且干得不错
(卡西莫多转过身来,虽然有所准备,但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卡西莫多:你这打扮——看得出来
瞿敏:依你看?
卡西莫多:朋友,你大概理解错了,我面临的问题可不是丑陋哇
瞿敏:会是什么呢?
卡西莫多:而是,我居然是个人呐
瞿敏:只要肯花时间,也许是10年,往好处想,8年足够了
卡西莫多:用理论来证明我不是人或者并不存在,应该更利索吧,往坏处想,10天?
瞿敏:我无话可说
卡西莫多:有时候你会意识到,你相对擅长的往往都是些专业以外的东西
瞿敏:貌似没错
卡西莫多:所以,请打消这个念头
瞿敏:可我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卡西莫多:眼下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瞿敏:我可以为你竖起一座雕像,请最好的雕刻家
卡西莫多:馊主意,我最怕见人,雕像也不行
瞿敏:放在郊区你看如何?
卡西莫多:我是说,不要吓到孩子,郊区的孩子也不例外
瞿敏:真的没有一件事是我可以帮得上的吗?
(我有点沮丧,卡西莫多看在眼里)
卡西莫多:唔,盛情难却,让我想想
瞿敏:好的,卡西莫多,此刻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天使
卡西莫多:有了
瞿敏:你看,凡事不可太过武断
卡西莫多:你知道,他们都说我长着几何形的脸,四面体的鼻子,马蹄形的嘴,参差不齐的牙齿,独眼,耳聋,驼背
瞿敏:深表遗憾
卡西莫多:这都没错,关键在于,我的牙齿并没有参差不齐——你看,这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
(卡西莫多向我张开了嘴,我没敢细看)
瞿敏:要我怎么做呢?
卡西莫多:能帮我正名吗?还我一个清白
瞿敏:恐怕有些难度,我不是专栏作家,也不是意见领袖,只是一个整形医生
卡西莫多:尽力而为就行
瞿敏:我是怕...我担心,他们将我误会成牙医,瓜田李下,你明白吗?
卡西莫多:那又如何?
瞿敏:你的牙齿并没有参差不齐,他们可不这么看
卡西莫多:难为你了
瞿敏:我决定试试
敲钟人卡西莫多转过身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原地继续寻觅他的踪迹,直到一阵振聋发聩钟声将我从梦中惊醒。